河源旗滨硅业厂区，玻璃厂烟囱排放出的浓烟，成为周边居民投诉的焦点。 上周，备受关注的《大气污染防治计划》（俗称大气“国十条”）出炉。该计划将大气污染防治上升至国家层面，提出严格控制产能过剩行业，特别是钢铁、水泥、平板玻璃、氧化铝等“两高一资”性行业的产能过剩问题；并明确将继续实行能源结构调整，加快推进清洁能源的推广使用。 作为典型的“两高一资”性行业，平板玻璃行业存在的污染问题一直受到关注。连日来，南方日报记者先后前往江门、中山、河源等地实地调查发现，近年来，在全国逐步提高平板玻璃行业环评准入门槛及力促清洁能源使用的大背景下，各地在对平板玻璃企业的污染防治把关上日趋加紧，但仍然有部分企业暗地里偷偷使用污染排放不达标的石油焦粉作为燃料，甚至采取白天开而晚上偷排、或环保部门检查时开启而走后就关闭等间歇性开启脱硫设施的隐蔽方式逃避监管排放污染物。 国家建筑材料工业环境监测中心副主任梅一飞指出，造成大量平板玻璃企业至今仍使用石油焦粉、煤焦粉等高污染燃料、甚至未经脱硫直接排放的原因在于目前国家对此没有严令禁止，多数企业为追求降低成本以谋取利益最大化，对可能受到的环境污染处罚抱有侥幸心理，这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业界普遍认为，随着此次大气“国十条”的出台，包括平板玻璃在内的“两高一资”性行业内即将掀起一场环保风暴，使用清洁能源作为燃料将成为平板玻璃行业的大势所趋，使用清洁能源的企业将在未来的竞争中占得先机。 ●文/图:南方日报记者 河源旗滨硅业有限公司 地点：河源市东源县蓝口镇 蹲点1 被查石油焦粉设备仍在运行 河源东源县已探明的石英石储量达3亿吨，硅含量在95%以上，是亚洲优质石英石的重要基地。得益于丰富的矿产资源，近年来大批玻璃企业前往当地投资设厂，位于东源县蓝口镇的河源旗滨硅业有限公司便是其中之一。 2012年7月，该厂主要用于生产平板玻璃的首条生产线正式投入运营，但此后伴随而来的却是周边居民不时的投诉。记者在当地走访发现，与工厂紧挨着的车头山五星村民小组曾不止一次向当地政府投诉该厂的环境污染问题，当地环保部门也曾责令企业整改，但投诉并没有因此减少。 9月7日，记者以暗访形式进入该厂内部实地调查。上午10时许，该厂一条生产线正在运转，百余米高的烟囱里冒出灰色的烟气显得格外显眼。记者来到锅炉房周围，询问工人用的是什么燃料，但工人们讳莫如深。 经知情人士指点，记者随后找到了该厂的燃料仓库。仓库四周装有多角度旋转摄像头，并设有铁栅栏及“禁止通行”的标识牌。在通往燃料库的路上，共有四五个仓库，里面堆放着大量黑色粉末，地上是一层车轮痕迹。一名工人说，这是前几天用车上料时留下的。 工人所说的“料”，指的便是生产所用的燃料——石油焦粉。在燃料仓库后面的加工车间，记者发现4个用于运送石油焦粉的抽气罐一字排开，6名工作人员正在维修其中一个，其他数个抽气罐仍在正常运行。 “烧石油焦粉比烧天然气、重油的成本低很多，但污染要大。”现场一名约50岁的师傅告诉记者，工厂使用重油和石油焦粉两种燃料，其中石油焦粉占90%左右，重油占10%，一般每天要烧6－8吨的石油焦粉。 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称，早在2013年7月，该企业就因污染物排放不过关被当地环保部门责令停止使用石油焦粉作为生产燃料。9月9日，结合前期走访村民及暗访的情况，记者对厂方进行正面采访。 在工厂的办公室内，工厂环保部一名聂姓部长明确表示，工厂里的燃料百分百是重油。可当记者带着厂方人员来到堆放有大量石油焦粉的仓库及抽气罐内仍有嗡嗡气流声的加工车间时，工厂一名漆姓总经理助理转而辩解称，此前，他们考虑到能够降低生产成本，确实曾尝试使用石油焦粉作为燃料，但在今年7月23日当地环保部门前来检查，发现工厂的污染排放物未达标，要求工厂停止使用石油焦粉作为燃料后，工厂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仓库内的燃料和加工车间。 他还称，石油焦粉原料堆积在仓库，系因厂方正在考虑如何处理，加工车间也在计划拆除。但对于具体实施的时间，厂方并未给出明确的时间表。 江门华尔润玻璃有限责任公司 地点：江门市荷塘镇 蹲点2 石油焦粉被禁后变相使用 “这么黄的烟，每天24小时排，你说它排放的烟气达到环保标准，小孩都不信。”小卖铺店主张先生住在江门市荷塘镇，与华尔润玻璃有限责任公司相距数百米。 9月7日下午，记者一行来到江门市荷塘镇。此时，该公司的两个大烟囱正在不停地排放出淡黄色的浓烟。 根据其官方网站介绍，江门华尔润玻璃厂成立于2003年5月，总投资为11.5亿元，目前拥有400T/D、900T/D、950T/D三条生产线，年产浮法玻璃累计达到1550万重箱。 多名居民向记者反映称，该公司的玻璃制造生产线日夜不间断运行，时常排放出发黄的浓烟。这一情况在记者随后的蹲守中得到印证。 蹲守期间，据该厂两名保安告诉记者，该公司生产玻璃的燃料主要为石油焦粉。9月7日下午5时许，两辆槽罐车驶入该工厂。一名工厂保安介绍说，这两辆大罐车里装的都是经过深加工的石油焦粉，用于玻璃制造时做燃料。 陈伍（化名）曾经在华尔润玻璃厂燃料生产线上服务多年。他告诉记者，华尔润玻璃厂的燃料一开始是用重油。但是由于成本太高，2008年时就改为环境污染严重但是成本更低的石油焦粉。随着石油焦粉的使用，工厂对周边空气污染导致附近居民投诉激增。陈伍说，2009年之后，华尔润玻璃厂在排放废气之前增加了脱硫系统。但因脱硫系统运行费用较高，该设备也是有时运行、有时停运。 陈伍还透露，因燃烧石油焦粉导致工厂周边住户投诉太多。2012上半年，江门市环保局曾经勒令华尔润玻璃厂禁止燃烧污染严重的石油焦粉，并将厂内石油焦粉精加工设备拆除。 但此后该厂并没有停止使用石油焦粉做燃料，而是选择在厂外已经精加工好的石油焦粉，通过槽罐车运进厂内直接使用。为防环保部门检查，工厂同时备用一条燃烧重油的生产线，以备有人来工厂检查时使用重油做燃料。 陈伍的说法在网络上也可以找到一定佐证。据广东电视台报道，由于废气排放不达标，同时周围住户投诉强烈等原因，2008年、2009年，华尔润玻璃有限责任公司被广东省环保厅评为广东省挂牌督办重点污染企业。 中山市玉峰平板玻璃厂有限公司 地点：中山市东凤镇 蹲点3 脱硫设备有时开有时不开 位于中山市东凤镇的玉峰平板玻璃厂目前拥有3条生产线，日熔量在1500吨左右。2012年6月份，有群众曾到广东环境保护公众网网络问政平台发帖投诉该企业排放大量未经处理的废气。 对此，网络发言人给予的回复是：“经查，该公司已配套建有脱硫除尘废气治理设施和废水处理设施，废气经处理后通过烟囱高空排放，其环保设施已通过了环保部门竣工验收手续，并已安装生产废气脱硫设施及废气在线监控设备，当地环保部门对其生产废气进行24小时视频监控。”并称接到投诉后，当地环保部门执法人员对该公司进行现场检查，检查期间该司废气和废水治理设施均正常运行，在线监控设备也未发现排放黑色浓烟的情况。 但此后，关于玉峰玻璃厂废气污染的投诉依旧不断。 9月8日下午，记者来到玉峰玻璃厂附近，发现其两个烟囱同时在排放烟气，颜色偏黄。当日下午3时，记者进入该厂。在距离该厂大门100米处，建有一座废气脱硫设备，但并未运行，旁边办公室也没人值班。 在脱硫设备周围及工厂其他地方，记者也未发现用来存储石灰以及脱硫后的石膏的仓库。 “这边经常没人，有时候会开，有时候不开，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开的。”一名负责投送生产原材料的工人说，而一名正在修理原料投送设备的工人则表示不知道这个脱硫设备在哪里，平时也没见过管脱硫的工人。 从脱硫设备处出来往工厂深处走，记者发现地面上可见散落的硅砂以及黑色颗粒。在经过存放硅砂的仓库后，黑色的颗粒逐渐增多，甚至洒满地面，车辆驶过就会扬起黑色的扬尘。 “用来生产的主要燃料就是石油焦粉，有一小部分是用重油，也是很少用。”据工厂工人介绍，玻璃厂附近就建有用来储存石油焦粉的仓库，里面堆放的石油焦粉像小山包一样。 江门益胜浮法玻璃有限公司 地点：江门市江海区江海路 蹲点4 刺鼻烟气很难闻长期扰民 江门益胜浮法玻璃有限公司目前拥有一条生产线，日熔量为450吨。该企业曾经在2008年、2010年广东省重点污染源环境保护信用评价后被“红牌”警告，列为环保严管企业。 2011年，省科技厅发文称，根据该公司的整改报告、江门市环保局初审意见、省环境监测中心出具的重点源信用修复监测报告及现场检查情况，该公司已按要求完成整改，基本符合有关环境管理要求，拟同意对其信用进行修复，不再作为环保严管企业，取消其红牌标识。 9月6日下午5时许，记者进入到益胜浮法玻璃有限公司，并探访其脱硫设备安放处及该公司的卸货码头。在卸货码头，一艘货船停靠在岸边，几名工人在操作机械，将船舱里的黑色颗粒状物体运到码头上。他们正在装卸的是供玻璃厂生产的燃料——石油焦粉。 记者在现场看到，码头周围散落着很多石油焦粉颗粒。装卸的码头工人向记者证实称：“码头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卸石油焦粉的，之后通过传送带运往车间。” 随后记者来到该厂脱硫设备处，询问值班工人生产是否一直对尾气进行脱硫处理。该工人显得很警觉，挥手让记者离开。 据了解，益胜玻璃厂建有脱硫设备。但记者在走访周边居民时仍有不少居民称，该厂以及周围的一些工厂所排放的废气有时候会很难闻，特别是晚上。 国家建筑材料工业环境监测中心副主任梅一飞： 使用清洁能源 是大势所趋 ■解读 南方日报：国家目前对于玻璃企业使用石油焦粉持什么态度？ 梅一飞：现在国家对石油焦粉的使用还没有明文规定，但部分地方政府已出台相关法规对其进行限制性使用。 现在PM2.5对各级政府的压力非常大，虽然国家和行业没有明确的要求，并不代表这些工作不要去做。所以有提前意识很重要。 南方日报：与天然气相比，石油焦粉的污染主要体现在哪一些方面？ 梅一飞：一个是本身不完全燃烧，烧石油焦粉要冒黑烟，PM2.5肯定高；再一个，石油焦粉里面含硫量很高。 南方日报：造成现在大量的企业仍使用石油焦粉做燃料的原因有哪些？ 梅一飞：一个是目前没有严令禁止，厂家简单地追求降低成本。现在对污染环境没有处罚，要是把处罚成本放进去的话，这就比用天然气成本高得多。但现在大多数企业抱着侥幸心理。 南方日报：随着国家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的出台，今后在玻璃企业的燃料使用上，会不会限制石油焦粉？ 梅一飞：从我们目前大气污染的严峻程度来说，之后出台的要求或者规范肯定会越来越严厉，而限制烧石油焦粉等的趋势是必然的。 我认为，使用清洁能源是趋势，用天然气对环境来说只有好处。但作为企业来说，如果考虑到成本，就要在其他方面有所改善，比如提高能源的使用效率，尽量把能源消耗降低。这样既把成本做到合理，又不对环境造成伤害，才是企业的出路。 为何部分企业 还用石油焦粉 生产1吨玻璃，用石油焦粉成本比用天然气少220元 ■算笔账 不少玻璃企业对使用石油焦粉趋之若鹜，那么，与使用天然气等清洁能源相比，使用石油焦粉能够给企业带来多大利益呢？一名不愿具名的行业人士为此专门给记者算了一笔经济账： 目前市场上每吨石油焦粉成本价约在1750元，重油的价格约在4000元/吨，珠三角工业天然气价格约在含税4元/立方米。以生产1吨玻璃为例，如果使用石油焦粉作为燃料，其生产成本比使用天然气的要降低约220元，而在平板玻璃的成本构成中，燃料成本占40%以上，这一现实导致多数玻璃企业弃用天然气，而更倾向选用成本更低的石油焦粉。 另一方面，天然气、重油、石油焦粉对比，石油焦粉的含硫量最高，约在3%左右，重油在1%左右，天然气因为前期已做脱硫处理，基本不含硫。如果按规定进行脱硫处理的话，以生产1吨玻璃为例，重油的脱硫成本会增加约45元，而石油焦粉会增加70多元的脱硫成本。 业内人士表示，正是由于使用石油焦粉面临较高的脱硫成本，一些使用石油焦粉做燃料的玻璃企业便容易经常会出现偷排的现象，如采取白天脱硫、晚上不脱硫的间歇性脱硫方式，或者干脆不脱硫，只是在环保部门前往检查时进行象征性脱硫。
9月7日，记者暗访河源旗滨硅业时，用于加工石油焦粉的抽气罐正在运作，此前当地环保部门已责令其停止使用石油焦粉。
江门华尔润玻璃厂，烟囱正在排放浓烟。
玉峰玻璃厂的脱硫设备并没有开启，其下方的水池水面平静。
益胜玻璃厂码头，工人正在装卸石油焦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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